再丑的媳妇也要见公婆,眼下孙翠就是这个丑媳妇,她得去见苏青。
她非但不是党员,以前还是个人人不待见的自私落后分子。
酒站村再小也是个村,酒站村妇女会主任,酒站村民兵队长,这两个帽子怎么想也难戴在孙翠头上。
孙翠抓起一把土洒在鞋面上,又将手上沾着的锅灰在衣襟上抹一抹,让专门找出来的一身补丁的破衣服看起来更脏,但唯独将头发捋顺,一丝不苟盘束好,不留一丝乱发。
她知道苏干事是个冷面人,同时也是个爱干净人,所以她这么做,至少在形象上必须争取满分!
孙翠发出爽朗的笑声,小跑着到河边的苏青面前站定:“苏干事,你可来了,我刚才找你半天找不见。”
苏青上下打量着孙翠,这个传闻中的俏寡妇看样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眉弯眼大,身子丰腴,虽然一身穷苦打扮,但有一股子不象庄户人家的味道:苏青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丝毫波澜:“现在是你代理酒站村的工作?”
“对,是我。我知道我不是这块料,可这人太少,一时也没人能接,老少都推我先担着了。”
苏青低下头,再从孙翠的脏鞋面向上看起,肥腿的补丁黑布裤,头发在脑后挽着一丝不苟的髻,一直看到她整洁不乱的发型,少见地微笑了:“至少你是个细心人。”
这反应让孙翠心里没底了,是夸赞还是讽刺?完全感受不到她这句话的用意,索性还以微笑不说话。
“丫头当村长是你出的主意吧?”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孙翠心底一惊。
她这么问就代表她已经认定,如果回答不是,就是说谎;可如果回答是,就是不打自招。
没法含糊,孙翠只好收起了笑:“是。当时我……”
“那你先继续当着吧。”
“……”
“我不是因为丫头,而是因为他们愿意让你当。如果他们不愿意,你抬出丫头来也没用。把缺点改一改,争取在新环境里进步,否则你永远只是代职,不会成为正式的。”
苏青对孙翠做过侧面调查,知道她大概是个怎样的人,也知道大家都传她和胡义关系不一般,她同意让孙翠管新成立的酒站村有四个原因。
第一,群众工作跟部队上是两回事,不能用一把尺子量,酒站村的人都愿意,何苦再换人来重新开始熟悉;第二,想换人来也不容易,党干部太少,团里才两个指导员呢,哪有人再往下分,除非拆大北庄或者杏花村的台;第三,孙翠带领的酒站村是这次扫荡中唯一一支不倚靠独立团保护督促的百姓队伍,并且反过来还给九连帮忙盖了房子,目前独立团里这是独一份,这是苏青万万没想到的;最后,小红缨确实是个麻烦精,她要是折腾起来……有的闹心了。
回过神的孙翠兴奋得连连点头:“哎,我记着了,我记着了。”
“下回见我别往鞋子上洒土,怎么干净怎么来。另外,我现在需要你帮忙,让村里人抓紧时间先弄出个绳网来,要能拦住河面那么长,越快越好。”
“行,我这就去安排。”得到苏青认定,名正言顺成为酒站村管理者的孙翠现在干劲十足。
苏青的目光重新看着流淌中的河面,补充道:“明天早上起派几个人盯着河面,凡是上游漂下来的东西都捞起来,交给我看。”
孙翠去找人布置了,苏青静静在河边琢磨着,我离开大北庄了,小丙明天开始就会撤除监视了,羊头是不是该有所作为了呢?
……
酒站下游不远有个被遮掩的小山洞,那是小红缨的耗子窝;随着吴石头放下镐头擦汗,一个一人高的洞穴露出来。
小丫头扭搭扭搭当先走进去,不大会就点亮了马灯。
“老秦,进来瞧瞧。”她大言不惭选择了胡义对秦优的称呼。
秦优揉了揉眼睛,好家伙,连筐带箱子,在这个小洞穴里堆放得满满当当,最惹眼的是,里边居然还停放着一辆自行车,被灯光照得直晃眼。
“怎么样?嗯嗯?咯咯咯……”看到指导员眼珠子要掉了,小丫头翘着辫子嘴角咧到了后脑勺。
“这……这这……都是咱的?”秦优一边捡起自己的下巴,一边安上眼珠子。
“想得美!这些都是我的!嘿嘿嘿……”
好不容易捡起来的下巴和刚安上的眼珠子又掉了:“你……你的?”
“当然,不信你打听打听,这都怎么来的?我不同意谁敢动?”
惊讶的秦优随手掀开一个坛子盖,一阵酒香立即飘散开来:“我说你这也太……”
“太什么?”小辫一横,大眼变成了细线。
“太能耐了!”秦优把‘太不像话’给吃了。
她才恢复了得意的笑容:“别看没多少粮,可东西有的是,北边还埋着两批呢,一会儿你跟狐狸催催,赶紧让人去挖回来。”
“北边?还有两批?啥啊?”
“军火。”
噗通一声,秦指导员不知是被绊倒了还是自己跌倒了,下巴和眼珠子又找不到了……
………………
胡义信心满满地对孙翠说酒站有粮,但孙翠过去一直给九排做饭,酒站到底还有多少粮,这个精明女人大概能猜得出来。
虽然九连的人比过去更少了,但是酒站村里的人多出来了,现在的底子最多够两边一起撑一个月,再也不会多。
现在九连回来了,北岸放哨的几个民兵被撤回来,孙翠让这七八个民兵负责监视上游河面,执行苏干事布置的任务。
女人们连夜编出个漂在河面的绳网,已经在两岸之间连结起来,有人划着筏子时刻检查拦阻到的漂浮物。
孙翠赤着双脚站在河边的浅水中,浸泡冲涮着一套已经被染成灰色的鬼子军装,这套军装是最好的一套,去除了领章等标志后,染成了八路军灰色,缝上了八路军臂章。
怕颜色不协调,孙翠同时从那几顶富余的八路军军帽里挑出一顶最有型的,重新染色一遍,与这套刚染灰的军装统一颜色,这样胡义穿起来才更挺拔帅气。
一个监视河面的民兵停在孙翠附近,问道:“孙姐,现在九连正缺人,你跟胡连长说说呗,能不能让我参加九连?”
孙翠把军装扯出水面,站在及膝的水中直起腰使劲在手里拧着:“你小子就死了心吧,当家的已经说了,民兵队先踏踏实实干好自己的活儿。再说了,你们现在就是九连的人,还往哪参加?”
年轻的民兵无奈地瘪瘪嘴,拽了拽肩头的步枪背带,继续巡逻去了。
孙翠使劲抖开手中的军装,一阵水雾猛然出现在风里,她很满意,军灰色染得很匀称,看起来似乎比普通的八路军装颜色更深了一点,也因此显得更漂亮,至少在她的眼里更漂亮了,看得她笑弯了眼。
青山村这一带号称无人区,在独立团所设立的三个游击自治区里,看起来这里是最困苦的地方。
但是——荒凉有荒凉的好处,正因为这里人少,野菜反而漫山遍野地长,野兔飞鸟鼠蛇生机勃勃。
尽管是秋季,孩子们也总能挖到满筐,老人们甚至总能带回不少药材,几个负责狩猎的山里人也有收获,蛇鸟兔鼠这类小肉也是荤腥。
负责监视河面的民兵顺便捕鱼,任务生活两不耽误。
几天下来,大家的饮食生活居然空前改善,荤素齐全,当然这是还有主食的情况下,感觉很好,老少都吃得浑身有劲儿眼发亮。
不过真要是断粮的话,还是会饿肚子,但没那么容易饿死。
罗富贵领着吴石头和李响把酒站那座伪装成大坟的碉堡挖开了,只是挖开了出入口和观察射击孔,撤掉了碉堡里堵口的木板,适当修改,埋成大坟形状的覆土基本没动,仍然像个大坟,所以这个碉堡变得比过去更厚实,如果熊在里面冬眠会觉得更安全了。
熊为此征求了李响的看法,得到的回答是:九十毫米口径迫击炮也砸不塌,放心睡你的坟包吧。
熊很满意,如果熊知道达尔文是谁的话,肯定会给达尔文这货烧纸,进化论果然不虚!
陈冲被胡义命令带了几个战士和十几个酒站村民,去北方取回那两处逃离过程中埋藏的物品装备。
现在他们回来了,带回了除小红缨外所有人的八路军军装,因为小丫头的军装当时一直被她自己装包里背着,不过现在,这些军装很多都没了主人。
所以,目前只有十九个人的九连都穿上八路军军装了,还富裕几套。
里面最好的那一身,胡义交给了秦优,可惜胡子拉碴的庄稼汉穿起来,并没比刘坚强好看多少,由此证明‘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七九步枪四十二支,汉阳造十七支,三八大盖带刺刀八支,南部手枪三把,除了这三把南部手枪,步枪全没子弹。
医药箱两个,内有点简单器械,绷带。
钢盔二十六顶,日伪各类装具及衣鞋几十套。
秦优看得咂舌,九连除了没人,啥都有,这到底算穷还是算富?他顺手拿起一把南部手枪,卸下弹夹看了看子弹,准备给一直没枪的自己留下。
“那破玩意中看不中用,威力不够毛病多,你还是别用了,这三把鸡腿撸子给民兵得了。”附近的胡义一支一支查验着这些步枪,顺口劝阻。
秦优对于武器和战斗纯粹是个门外汉,他知道胡义是专家,毫不犹豫把手里的南部手枪放下了:“我是想,这不是能省下点子弹么。”
胡义抬起头看了看一连憨笑的指导员,扭头喊:“石成。”
不远处的石成小跑过来。
胡义伸手摘下了石成的驳壳枪枪套,拔出枪来确认弹仓子弹满,然后重装回枪套,转手递给秦优:“用这个吧。”
“这……”秦优犹豫着看看胡义,胡义反而直接把枪塞在他怀里;再看看胡义身后的石成,石成咧嘴微笑不做声。
“要不我背支长枪得了,咱现在人手少,长枪还能帮上忙。”
胡义注意到了秦优的表情是发自肺腑,沉吟了一下:“你使过长枪么?”
“没使过,但学过,没问题。”
“那这短枪你也留着吧。”
胡义弯下腰从地上挑出一支三八大盖,甩手扔进秦优怀里,又对石成说道:“下午你带指导员出去打五十发。”
“好嘞。”石成返身跑了。
秦优听得有点呆,打五十发?这不是白白糟践么?
“七九和汉阳造咱是没子弹了,但三八大盖用的六五子弹足够用,不把枪用顺手了,怎么帮忙?你是指导员,总不至于再回团里去参加新兵训练吧?”
…………
苏青认定李真是羊头计划的卧底,凭借多年情报经验,敌人和李真最着急的事情应该是联络方式的创建,大北庄地处偏远,能怎么联系?
靠第二个人接头传递情报不现实,鬼子扫荡大北庄时在墙上留下了“上善若水”,这四个字让苏青联想到了浑水河。
大北庄南邻浑水河,一直向东流经酒站,后又转向东南流进敌占区,下游流经梅县东门外不远。
这是一条天然的单向联络渠道:竹筒,木块,空瓶子,凡是能漂下去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情报载体,敌人只要在敌占区内的河段流经处拦网河面,派人监视打捞就可以得到,一定是这样。
所以苏青故意到酒站来,给李真留出行动空间,只要捞到联络漂浮物,然后回去立即逮捕李真。
已经几天了,网住的东西很多,所有捞起来的杂物全都细细查验过,全无发现,这让苏青越来越焦躁,开始怀疑她的判断是不是完全错了。
她坐在河边的沙滩上看着水面发呆。
“你到底在捞什么?”
听到有人在身边说话了,她才回过神,转脸看到几米外的挺拔军人,胡义换上了孙翠新染的那套八路军军装,左臂外侧的八路军臂章格外干净,白底蓝边蓝字,白得纯正,蓝得深邃,那一身内敛的灰色,那别致的绑腿,那棕色皮带,那卷曲帽檐,和面对河水的古铜色面孔,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勃,充满了一股子军人特有的力量感。
帅气的胡义让她眼前一亮,禁不住拢了拢耳边的头发,故作淡然地说道:“真相。”
他似乎懂了,面对着河水点点头:“你等待的真相会不会……卡在半途没漂下来?用不用我派人往上游寻?”
“你都能想到,她会想不到么,她可以放两个,三个,四个,而且……没那么容易被卡住吧。”
“所以你在这上火?”
她白了他一眼:“你不也在上火么?”
他微微一笑:“我可以去找炮楼放火,所以我不怕上火。”
“说慌之前,先照照镜子看你是不是个会说假话的人!”充满鄙意的女人不想揭穿他。
“谢谢夸奖。”古铜色的面孔宛如真铜所铸。
“……”
“难道我又说错了?”
“无耻之徒!”她故意冷下脸重新去看河面。
听到她一贯的出言不逊,他反而觉得心情好了很多,面对流水做了一个阔胸,深深的呼吸了一下:“你确定你把捞到的东西都查过了么?”
“你以为我眼瞎?”
几天来的焦躁终于被这个混蛋转化为怒气,她挑高了眉梢,冰寒了脸:“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吧?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想要报复我吗?好吧我上火呢!好吧我全想错了!我不称职!我是全天下最笨的女人!这回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
调门越来越高,嗓门越来越大,怒气越来越重,白皙的面庞说完了话已经开始气愤得泛红。
他瞬间傻眼了,满头黑线微张着嘴合不上了,这不至于吧?
您不是已经主动把我提平为同志关系了么?
我怎么还是这待遇?
左右看看,远处的战士都被吓得仓惶消失。
苏青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恨恨地摆正脸色,余怒未消看着水面不去看他。
她一直是个娴静的人,对谁都是客气有礼的,不知为何,她只要一看到胡义,就想骂他。
为什么容易朝他发火?是彼此太熟悉了么?是习惯了么?还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可恶的人?不想那么多了,至少骂了这个混蛋心情就舒畅了!
确定女人的气息已经恢复均匀,他才重新开口:“有些东西,你应该没检查到,比如……尸体。”
她刹那忘了刚刚的愤怒,猛然扭头看他:“尸体?”
反扫荡之后仍然偶有尸体从上游漂下来,这几天就捞到了好几具,都被民兵埋了。
他淡淡一笑:“我可没说你瞎。”
好不容易淡化的愤怒立即重新燃烧,她抓起身边的沙子便朝他狠扬,那位挺拔昂扬的八路军笑着抱头闪开了。
……
几个民兵在刨挖,苏青问身边的孙翠:“几具?”
“一共五具,我以为尸体不算,所以就让他们埋了。”
“你做得很好了,是我自己疏忽。”
民兵放下锹镐:“苏干事,都挖出来了,你过来看看吧。”
三具百姓装尸体,两具战士装尸体,其中四具都几乎被水泡烂了,只有一具看起来好些。
还没来得及开始翻检,苏青的目光便已僵呆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具明显还比较鲜活的尸体。
女性,八路军装,李真!
孙翠是个有眼力劲的,见苏青对这具女尸发愣,连忙介绍这具女尸是今天早上在绳网里发现的,才埋不久,所以看起来没啥变化。
李真,死了!这怎么可能?苏青有点呆滞了。
还在想方设局回去抓她,她就成了女尸送到了眼前!
这也太出人意料了吧?
这时胡义也闻迅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也确认是李真,胡义和苏青对望一眼,都有些严肃了。
胡义先对那四具尸体进行了全身搜检,啥都没有,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苏青蹲下来仔细搜翻女尸全身衣物的边边角角,连鞋底也没放过,还是一无所获。
胡义示意民兵们将这几具尸体重新埋回,他将李真的尸体抱起放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
苏青面色沉重地跟了过来,孙翠将看热闹的民兵们赶开后,没有过来而是守在外围。
胡义将这具女尸直挺挺的仰面放到石头上,头部放在边缘,由于这具女尸太长,膝盖处伸在石头外面,两只小腿和脚丫下垂于地,她的头部只能后仰耷拉在石头一侧,头发垂下,像是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摆布。
忘记了对尸体的排斥感和恐惧感的苏青,当场伸手将李真的军装解开,然后从胸部开始,又解开衬衣的扣子,李真穿的是白色的胸罩,把胸罩拿开后,那两颗奶子象两只白玉茶碗倒扣在胸前,那惨白色的乳房挺着,乳晕中间两颗尖尖的乳头朝天翘着,无言地显示着女主人生前的艳丽,苏青果然在她双乳之间发现有颗红痣,再次确认这具女尸是李真本人无疑。
苏青慢慢解开她的腰带,开始向下扒李真的裤子,女尸的胯骨相对于腰来说要宽很多,即使是抽走了腰带还是很难从大胯上剥下来。
胡义把李真的双腿抬起,苏青双手抠住裤腰,用力从李真的大屁股蛋上扒下裤子。
苏青这时才发现李真穿着一件与胸衣同色式的内裤,但半挂臀部的内裤使得这具女尸的下体伸出一卷卷蜷曲的黑毛,看起来无比诱惑,苏青抬高女尸肥厚的臀部,轻轻的拉下还湿漉漉的内裤,当李真的下阴露出来的时候,下体浓密的黑丛立刻攫住了两人的目光,那柔嫩隐秘的三角地带覆盖着很浓密卷曲的细毛。
女尸已是全裸状态,该露的点全部都暴露了,苏青稍稍分开尸体的双腿,检查女尸的阴道,不用苏青说,连旁边的胡义也看出了问题,李真毛茸茸的阴道口呈异样圆洞形,阴唇没有闭合,里面有东西!
苏青看向胡义,胡义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走上前,左手掌用力压在女尸阴阜上,右手两根手指伸进去,挤压扣挖了几下,那东西很滑不好拿,反而又进去了少许,胡义一脸尴尬,搞得额头见汗了,才把一节密封的竹筒从女尸的阴道里拿了出来。
竹筒二寸粗,四寸左右长,一头是用蜡密封着的,胡义用李真的衬衣将竹筒外搽干后递给苏青。
打开竹筒后,折叠的纸被苏青展开。
独立团的基本状况,人员编制,即将成立野战医院的情况,以及师部位置的大概推测,落款没有署名,只是画着一个羊头。
字迹是李真的,苏青见过她的字,既然这是李真自己写的,她为什么死了?
绝对不可能是用她自己的尸体当联络载体,那得不偿失,否则还做个密封竹筒干什么?
难道失足落水?
一切这样结束了?
苏青百思不得其解,问道:“胡义,你怎么看?”她知道胡义死人见得多,肯定有独道的见解。
胡义想了想答道:“从尸僵与尸斑来看,李真应该死了不到一天,我刚才又检查了一遍尸体,没有暴力外伤,是溺水而死的。”
他停了一下又道:“那么问题来了,阴道里的竹筒如果是李真自己塞的,是想通过游浑水河到梅县,途中好躲过检查?”
“问题是,这么粗一节竹筒塞在里面,不难受吗?能不影响长距离游泳吗?”胡义看向苏青。
苏青秒懂,白了胡义一眼说道:“我没塞过,不知道!”
胡义尬笑一下:“一种情况是,李真写好情报塞进竹筒是想抛到河里漂流下去的;另一种可能,是有人杀死李真后,把竹筒给她塞进阴道后再抛尸河中的!我个人意见,后一种可能性较大。”
还有一个内奸?独立团里还潜伏了一个羊头?
苏青傻眼了。
一个民兵从村里跑来:“苏干事,团里的通信员到酒站了,说要你赶紧回去,好像……有人失踪了。”
苏青没有说话,当然有人失踪了,失踪人的尸体正在她脚边呢。
这民兵随即又对胡义道:“连长,刚才我过河前正好看到九连回来两个人,应该是马良和徐小。”
“……”胡义愣住了。
报信儿这位民兵也愣住了,完全看不懂状况,二位领导都中了邪?低头瞧瞧地上白花花的女尸,深深确定了他的想法。
※※※ ※※※ ※※※
沙滩上,马良微笑着站在没有表情的胡义面前,那是格外开心的微笑。胡义没有表情,但是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微笑。
“哥,你是连长了。”
“我还是我。”
“嘿嘿嘿……”
“瞎高兴什么。”
“我受伤了,我有伤了,这是第一个真正的伤口。”
“伤疤什么都不能代表。”
“反正我觉得挺好。如果这伤是在胳膊上就好了,我还可以时常挽起衣袖,那伤疤肯定会显得比你的还大。”
“我看看。”
马良提起一条裤腿,露出他的伤口,绷带已经拆了,刚刚愈合,一块大疤。
“不错,确实不小。”胡义终于也微笑了。
……
碉堡内,徐小憨笑着站在没有表情的罗富贵面前,那是格外开心的笑容。罗富贵没有表情,仍然懒洋洋地歪躺在破草席上。
“姥姥的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还给他修房子?”
“可是我……”
“你你你……啥都是你,你脑子让门给挤了!”
“嘿嘿……”
“笑个屁啊笑!”
“班长,你头上这受伤了吗?要紧不?”
“别提了,那家伙打的……当时我重伤不下火线,差点都见不着你小子了!”
“班长,你给我派任务吧,现在让我干啥?”
罗富贵抻着熊脑袋往碉堡入口外看了一眼,随即从身后摸出一盒罐头,甩手撇在徐小怀里:“赶紧吃,一会儿傻子过来你就没工夫了,吃完把盒埋了,那二货就是丫头的眼珠子,啥他都跟丫头瞎嘚啵。”
“这……”
“这个屁啊这,这是命令。唉——结巴走了,老子手下就剩你这么个贴心废物了。”
“班长……我……能把这盒罐头留下么?我想将来有功夫回家的时候,带给我娘。”
……
漂亮的纤手灵活地运笔,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适当修改信息内容,适当去除重要部分,苏青最后在落款位置画上了一个羊头,然后将纸叠好,装进那个竹筒,重新密封,来到河边,把它抛进浑水河流去,向敌人报平安。
李真死了,这一切也许结束了,也许重新开始了,现在她将要返回大北庄,尝试调查李真的死因,然后给团长和政委一个交代。
来酒站送消息的通信员将护送苏青返回,同时带上了马良提供的一份情报,回去报告给团长。
酒站村是全独立团范围内最小的村子,九连是独立团人数最少的战斗单位,青山村范围是最荒芜的无人区,但是苏青忽然发现她莫名地喜欢这里。
她站在空地中间的大树下,像他曾经那样仰望着树干上那块牌子,她忽然觉得肩膀上轻松了好多,这棵树很大,仿佛能撑住天空。
她忍不住拾起树下的一截粉笔,在李响已经修好的宣传板上写字。
她以为她应该写‘艰苦奋斗’,但写完之后她发现是‘保卫家园’。
“苏干事,你找我?”孙翠出现在她身后。
“我这就要返回团里,临走前……想问问你有工作计划没有,看看有哪些我能帮得上的。”抛下粉笔,她轻搓着手心。
孙翠有点紧张,她不知道她原本投机取巧的计划会不会让这个精明苏干事喜欢:“计划……是有想过的,不过我觉得可能……我本来是想……”
“尽管说。”
“我想带着大家伙做染料,做肥皂,我们有个方子,已经试着做出一点了,这几天给你用的那个肥皂就是我们做的,当时想着肥皂也许还能换些东西。还有……村里的黄老头过去是卖大力丸的,他认识好多药材,知道些个偏方,最近我还琢磨这个事呢,就是不知道……”
苏青听得很无语,眼界这个东西难道真的是性格影响么?
这个自私自利的落后分子孙翠想做的,偏偏是那些只知道织布纳鞋底的老实人都没想过没提出过的。
“染料,肥皂,嗯……行,你们做吧,争取先送一点到团里来。不过……药丸这东西还是别乱尝试了,这不是简单的事,村里自己应应急当然没什么,但必须谨慎。”黄老头苏青在村里见到过,贼眉鼠眼口若悬河,感觉那老头吹嘘的神奇疗效实在太不靠谱,他捣鼓那些江湖药丸子即便吃不死人,苏青也怕耽误了伤者病情,所以否了这一点。
得到苏青的认可,孙翠放下了心,她本能地开始暗自琢磨如何以物易物发家致富了,关键是……青山村这附近也没啥人呢!
……
鬼子收上来的粮食,再加上进山扫荡抢出来的粮食,远远大于梅县自用,所以大量的粮食都进入了转运仓库,准备运输出去支援鬼子的前线作战。
路径只有一条,梅县东门外直通东方的公路,梅县的几辆卡车都被鬼子集中起来,临时组成运输队,往东送粮,满载去空车回,间隔几天一趟。
根据转运仓库里的粮食装车情况以及运输车队班次判断,还得忙活一个月。
运粮车队规模,护送规模,这些情况都基本掌握,团长和政委听了通信员转述马良的汇报,迟迟下不了决心。
扫荡刚结束,独立团目前的状况实在不该组织大规模行动,而最重要的原因是距离太远,梅县以东,那可是深入敌占区腹地了,况且就算埋伏成功,这么远往回运也是大难题,风险极大。
斟酌再三,团长放弃了这块遥远的肉,毕竟独立团有点存粮还能熬,毕竟还可以考虑跟李有德这个土豪交易,或者从别的渠道想办法买。
……
人少了,屋子多了,秦指导员单独住着的那间临时木屋差不多成了九连连部了,因为跟九班住在一起的胡义白天基本都在这里,连长和指导员白天常在这,当然就得算连部。
小屋不大,一张破木床,一张破木桌,几个临时做的粗糙木板凳。
桌上铺着地图,胡义坐在桌边闷头看。
秦优坐在胡义对面,费力地掏扣着衣袋,把最后一点烟沫用纸卷成旱烟卷,点燃起来美美抽了一口,在缭绕的烟雾中陶醉了半天,才叹道:“唉——抽完了这回,要断烟了。”
发现专注于地图的胡义没反应,于是又道:“你说……团里会打么?”
“不会。距离远风险大,团里现在还没到绝路呢,不可能冒这个险。”胡义没抬头,视线一直在地图上的梅县东部公路范围。
“那你搂着地图研究到现在不撒手,难不成你想打?”
“别说眼下才二十一个,就算咱们连满编,也打不了。我这是闲的,看着地图琢磨琢磨,总比到河边钓鱼强。”
“这几天我琢磨着……得给骡子上上课,这熊太懒,别的不说,起码得先勤快起来才行。”
胡义总算抬起了头,盯着一本正经叼着旱烟卷在念叨的秦优,忽然一笑:“老秦,你啊……性子太好。那是个滚刀肉,吃硬不吃软,踹轻了他都不长记性。”
秦优从嘴上拿下烟:“我还正要说这事呢,你往后不能对战士那样,现在你是连长了,动不动就抬脚,这可不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多说几回他怎么也记住了,以后得试着耐心点。”
胡义朝秦优眨巴眨巴细眼,心说行,你给熊上课去吧,给你支招你不信,反倒把我拐带上了,我还是看地图吧。
咣当一声屋门被打开,马良连招呼都没打就出现在门口,神色严肃说:“哥,二连来了!”
胡义的眉毛忍不住堆了起来:“他们进来了?”
“没进来,我让骡子和傻子他们把他们拦在碉堡那了。”
秦优一惊:“什嘛?这是干什么?”
胡义站起来,抓了军帽戴正:“眼下缺粮,我可不想让他二连蹭饭!”
秦优二惊:“什嘛?这……你……他们可是……”
胡义大步走向门口:“一时跟你说不清,咱们先去看看他高一刀的来意吧,准没好事。马良,通知对岸的民兵也过来,全连戒备!”
……
残阳斜,西风烈,碉堡北面的开阔地里停着一支兵马,傲气冲天,刀光凛凛,为首一员大将,昂首伫立,好似一尊黑铁塔,正是独立团第一猛将高一刀。
胡义拨开了挡在通路上的无良熊,站在高一刀面前。
黑铁塔见正主出来了,突然一笑:“胡杂碎,你好威风,还进不得你这门了!”
秦优随后站在胡义身畔,刚要开口和高一刀寒暄,却听高一刀又道:“对了,现在你有了指导员了,当上连长了,可我怎么没看出你长进呢?嗯?”
秦优被这气氛搞得很迷惘,再次想要张嘴说话,却被身后一只小手扯得倒退回来,小丫头瞪着大眼认真说:“老秦,你别搭理,啥都别管。”
胡义盯着高一刀看了看,淡淡道:“庙小,伺候不起你这一百多张嘴。直说吧,干嘛来了?”
“队伍都出来了,你说干嘛来了。回我们二连的窝,顺路来看望看望你。”
“我挺好,现在看完了?天色不早,抓紧赶路吧。”
“呵呵,真当你那点玩意值得我抢啊?明告诉你,我是来抢鬼子的!”
胡义终于知道这货的来意了,他这是听到马良带回情报的风声了,而这也说明,团里确定不会采取行动了,他高一刀三天不挨打皮痒痒了,好了伤疤忘了疼。
胡义以为高一刀是因为小丫头在干部会议上的背信弃义而来酒站找麻烦报复的,现在知道了他的来意,仍然没有将二连放进酒站,眼下酒站粮太少了,二连人太多了,不得不防,如果真有个什么闪失,只能腆着脸回去向团里要了。
高一刀确实听说了九连传回团部的粮运情报,但不清楚细节,团长和政委都不跟他说,于是这货借着大北庄的活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之后,声称要给团里节省粮食,早早带着二连返回他的游击区,然后直奔酒站而来。
他要从胡义这里得到情报细节和支持,他想要劫粮。
走进九连连部,高一刀这黑铁塔环视木屋内的环境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落在破桌子上的地图,微微一笑,到桌边正首位置大马金刀一坐,抬手解开风纪扣,松了松武装带,也不管桌边的茶缸子是谁的,端起来就喝。
胡义皱着眉毛瞧了瞧高一刀的嚣张德行,懒得挨着这货,选择桌子下首与他对面坐了,摘帽子解风纪扣直接开门见山:“你不就是想要情报么?说了也没用,你高一刀再能也当不成孙悟空,消停点带你的二连回去得了。”
“不一定,是走东边的公路吧?时间知道么?”
“差不多五天一趟,五六辆汽车,十多辆摩托,你算算光机枪这是多少了?其中一车里全是押运的鬼子。”
涉及到情报了,高一刀低下头专注看桌面上的地图,沉默了一会才问:“你想不想打?”
“不想。”胡义毫不犹豫做了回答:“我没人,机枪也没子弹了,打不起。”
“这一仗还是该打!”高一刀的拳头落在桌面上,震得茶缸子一跳。
胡义无表情地抬起头:“距离远风险大,你高一刀有胆子有耐力,这可以不算。但押粮的火力这么强,你二连这百多人怎么吃得下?”
“来之前我已经想了一路了,釜底抽薪!”高一刀愤愤坐了下来。
“釜底抽薪?”
胡义一笑,没想到他高一刀嘴里竟然能说出一句词儿来:“你怎么抽?”
“梅县的摩托车是有数的吧,我先打了他的摩托车,让他押粮的时候不够用。”
胡义诧异了一下,盯着高一刀看了几秒:“你是说……分两步打?”
“对!”
高一刀瞬间忘记了刚才的恼怒,将一只胳膊肘撑在桌边朝胡义凑近道:“记得那次咱们在宋家村东边端那个炮楼吧?鬼子的摩托队最先去救场,是不是?在运粮队空车回城之后,先假装打一次城西那个炮楼,然后半路对最先增援来的摩托队动手,不求杀伤,只求多毁车。那么下次他往外运粮的时候,摩托队的规模是不是该小了?机枪是不是就少了?关键是……县城里到底有多少摩托车?”
不得不说,高一刀这个主意很有意思。
胡义快速地思考着,在劫粮之前,专门设法对摩托车动手,即使毁不掉也没那么快修好,不会使运粮队产生太大警惕,同时真有可能减少押运的摩托车数量,少一辆摩托就是少一挺机枪,即便鬼子增加每辆汽车上的机枪数量,相对于长长分布在公路上的摩托车位置也更集中,便于应对,这个想法有点意思。
这样的话,就能打了,胡义的心思也动了。
不过,人手还是不够。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三个人的呼吸声逐渐沉稳,不久后,胡义重新打破沉默,问高一刀:“一连要守大北庄,你确定不想把郝平的三连拉进来?”
“我呸!老子比的就是他!指望这一战立功二连升营呢!”
“好吧,那我还能找来一个连。”
两位观众当场好奇,盯着胡义纳闷看。
“王朋。”
高一刀不认识:“王朋是谁?”
秦优诧异,没想到王朋也和九连有一腿,转而对高一刀解释:“他是我过去那个团的,游击区在青山村以北。”
接着又问胡义:“你怎么找到他?”
胡义笑笑:“你不知道陈冲是借调来的?他就是王朋连的人。”